清與明。我們只是喜歡漫無目的的遊蕩,他們說。
坐上巴士,從總站坐到終站,悄悄地上車,無聲地下車。輕巧得讓人不察覺,像貓。他們經常夜裡坐車,故意選擇燈光無力、氣氛壓抑那種巴士。然後讓琉璃幻彩的霓虹染透半邊身。他們也許各懷心事吧?
「不是,」明說「我們只是喜歡漫無目的。」
清微微頷首,眼神深沉,眼袋比眼睛還大,顯得沒精打采。
巴士拐彎後,窗外兩旁黑壓壓,那是一片胡亂生長的密林,當中也許有幾條林間小徑。從燈光燦爛到郊野密林,好像只需要一個拐彎。巴士經常這樣,從這裡到那裡,只是幾個站。清與明下了車,沿著路走到了不知名的沙灘。海水徐徐輕拍沙灘,永不止息。
「沙灘,」明說「其實我覺得沙灘好像老頭。」
「嗯,糟老頭。」
「喋喋不休的糟老頭。」
「不停呢喃、喋喋不休的糟老頭。」
明想掏出香煙,點火,將一縷輕煙繞在髮際,飄進夜空然後消散。明總覺得暗夜一定要配上輕煙。但是這一切只在意念中完成,因為當手伸出時才記得煙早食完只剩空盒。他們走到了沙灘深處的角落。從海邊吹來的空氣有點冷,清把手環在小腹前。
清說:「其實我是外星人喔,你知道嗎?」
「好像那天我們坐車到巴魯坦星時你說過。」
「好了,說真話吧,我本身是一隻蛋,不知道是誰下蛋了,那就是我。然後隨水飄流睡在草籃裡。有天我一踹,蛋就裂開了。喜鵲呀、鸚鵡呀就把果實叼到我的口裡,飄著飄著,就來到香港了。」
清沒有再說,和明一起看著離岸不遠的小島。夜色下小島的岩石異常地白,就像一頭迷路了的小象。明想,就像是象鼻山那頭母象,走失了小象,遺留在海邊孤伶伶。明說,海邊經常飄著──從遠處而來不同的──物件,就算是屍體也有可能。清拈起了一塊隨水飄來的木塊,嘗試用火機把木燒著。可惜不行,木塊濕透了燃不起來,只好擱在腳邊晾乾。
「隨水飄流時如果濕了,誰把你晾乾啊?」明問。
清皺眉,把眼袋擠得更大,濕漉漉的心事在某個角落壓得自己透不過氣來。
「打掉了。」清說。
「打掉什麼?」
「你喜歡什麼?」
「你知道的。」
「那你想多久?」
「什麼多久?」
「維持這樣多久?」
明沒有回答。清也沒有再問。只有沙灘呢喃著。夜色塗滿沙灘,漆黑彷彿更深。清與明在沙灘的角落看著陰沉而廣闊的海。
「我知道我一定做不好。」
「是嗎?」
沙上的呢喃似乎令清覺得更冷。清無意識把手揮了揮,好像要把手上的濕氣都揮走弄乾似的。二人並排坐著,凝視夜空彷似透明的漆黑。他們也許各懷心事吧?
「我要走了,」清站起來,說:「捨不得蛋。」
然後清慢慢從沙灘的角落,朝著海的角落走去。
明說,不要走。站起來把清的手牽著,拉到自己的懷內,說不要走。但是這一切只在意念中完成,明沒有站起來,沒有說話,嘴巴微張,卻無言。眼神漸漸失焦散在海面上。良久,看見海面遠處有東西徐徐飄來,明依然站不起來,坐著凝神一瞧,看不真切,依稀就像自己的屍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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