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個朋友,叫做於夢。
多年後當他發現不再有夢的時候,準會想起那天被夢驚醒時的心跳。
他姓關的父親在他出生時夢到了蝴蝶結,所以他叫做於夢,至於為什麼不叫蝴蝶或結或蝴蝶結就不得而知。有一次,他在課室的窗外看到飄來了一個汽球,繫著線,他一抓便被汽球帶走了。後來汽球變成了蝴蝶結,撲在一枝花上。後來他回來時,說他做了個夢。
他醒來的時候,看見一間混亂的房間,和夢中的一模一樣。稍一移動,便像湖水被拌牽,濁了滿池。他說他在房間中看到過去和未來,看到了過去不可挽回的悔恨和未來令人懼怕的未知。我說這可能只是壓力在你夢中形象化罷了,不是真的。他沒說什麼,怔怔的出了神。
後來他盡發些恐怖的夢,憔悴不堪。有一次他經過彌敦道九號時,買下一樽藥。他吃了以後,什麼事也忘記了。包括他把以前的怪夢寫下來一事都忘了,還問我這他自己題名的叫「混亂的房間」的小本子是什麼。我說好了好了你終於正常了,我都說了嘛你不要想太多,只要不想太多就好了。他微微一笑,現在回想起來,這微笑像極了維特年少時的笑。
有一晚深夜,他突然找我,說又再發夢了,夢到趕校巴,在追趕著什麼。他說他一定是給什麼追趕著,才會去追趕別的。他感到壓力很大,透不過氣來。我說你之前不是吃藥了嗎,快吃藥來忘記這些吧,忘記了就可以好好睡,去吧去吧。他說不行了已把藥吃完了,還把空的樽用來插花,現在花愈開愈盛,還纏住了充電器的線。他還是很緊張,我就大吼了:一切都是你自縛的,只要你不要那麼想就不會發這些夢了。我發覺我有些過份,就說得婉約些:一念天堂一念地獄...明鏡亦非臺...囉...
他中斷了對話。然後我繼續睡了。我發了一個夢,夢中我知道我正在造夢,我叫自己不要造夢,可是夢境還是像飛站的巴士般繼續漠視地運行。在夢中我很累,卻不得睡。當然我仍是在睡,不過在夢中卻不由自主任人宰割。對了,不由自主。於夢也是不由自主的,當時我在夢中想著要在起床好好去安慰於夢。現在回想起來更覺得「人在失去時才懂得珍惜」這諺語討厭。
隔了幾天,我就知道於夢死了。我不是從他親人口中得知的,而是在夢中得知。我在夢見到他把擦膠插在自己的頭上,擦走了些什麼,然後就死了。之後我去看看他的房間,那時是晚上九點,我看見他的幽靈坐在桌前,正忙著寫些什麼,寫著寫著正想修改什麼,卻找不到擦膠,在房間裡來回踱步,十分焦慮。我給他梳好頭髮,然後拿走他的筆叫他不要再做了休息一會吧,他就盯住我,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,喉頭塞住,只能嗚咽著。一邊嗚咽一邊搶回鉛筆繼續做。我叫他不要再做了,他還是在做,似乎是不得不做。我本來想再跟他說幾句來安慰他,不過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。我看看那房間,越來越混亂,似乎要把房間淹埋。他就一個人坐在混亂中。
關於夢的一切,好像是真的,但其實只是一場夢。關於夢,我知道什麼?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,有人叫我明天不要肚餓,我還是會肚餓,叫我明天不要睡,我還是會想睡。
關於關於夢的一切,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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